塔台2.
英国的四月雨令人讨厌。
的确，对于不少人来说，这种时不时就从万里晴空转换到阴云密布的节奏实在不讨喜。出门高兴的心情往往被一扫而空，如果为了自己能保持干燥的状态还不得不以防万一地带上雨伞。
在这个多数人都为着出行发愁的时候，陆京正在希思罗机场准备着他休假前的最后一次飞行。攒了半年的假期突然一起休，他很乐意，这么一大段时间足够他忘记在自己的乘务员经历里遇到的种种坏回忆。偷偷地在没人的地方蹬掉皮鞋，关掉手机，回绝乘务组里一群学生们吵闹的派对邀请，这才应该是假期的样子嘛。他的手边是整整齐齐的腕表，钢笔和一个护照大小的皮质笔记，最新的邮报被卷成一个圆筒，握在他的手里。
“喂喂——！！陆组长！！听说你终于要调休了啊我说！”刚刚整理过仪容仪表的鸣人叽里呱啦地凑过来，“不如也正好跟我们三个一起去新开的酒吧喝酒哇！听说乘轻轨二十分钟就能到诶！”
“不去了，你们三个好好玩吧。”
“不能这样吧组长！！上一次我生日聚餐你都没来！”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明显不太满意，瘪着嘴被陆京打发去了一边，”等会儿我不帮你做推广了！“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委屈的声调，让陆京也忽然产生了一点莫名奇妙的内疚。不过他并没有对此作出什么回应，把杂志扔给身后的小伙子后依旧走进机组人员登机口。
最后一次的飞行没有什么意外，没有令人讨厌的人，也没有令人讨厌的事。陆京的服务和言行举止温柔而周到，让所有的乘客都挑不出毛病来，所以也都愿意微笑相待。降落时陆京险些睡着，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难免是劳累的，他的腰背有点酸，晚饭还没有吃，手边也没有垫饥的零食，最后还是空着肚子跟几个小年青告了别。停机坪上的灯带蜿蜒开去，一片暖黄色的指示灯晕花了空旷航站楼的玻璃外墙。就在出口23的旁边，有几辆特地来拉客的出租车等着载客，为了抢下拎着大包小包的客人，甚至按起喇叭较劲撒气。陆京不想花费时间在换休闲服上，他感觉有点头脑不清，吹着航站楼扶梯侧面的空调风迷糊地打了个喷嚏。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想他，于是他走到地铁换乘站，准备搭终电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在这个点，车站几乎没有人，自动贩卖机里有矿泉水和橙汁饮料，他摸出几个硬币买了平时从来不喝的橙汁饮料，然后把玻璃瓶提在手上。
“欢迎乘坐5号线，下一站……”
陆京靠在椅背上，上衣兜里的手机刚开机就开始振动，他懒散地把手滑去衣兜，掏出智能机，用惺忪的睡眼扫了一眼亮度还没来得及自动调低的屏幕，发现上面的座机号显示是公寓。
“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了，怎么才接？”那头的男声之后还有厨房和电视机的声音，显得有点嘈杂和烟火气。
”刚坐上车，正回去，“陆京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 喔，”电话那头稍微顿了一下，随即传来热油在锅里传出的滋滋声，“在厨房做点东西。”
“……”
“……怎么了，说说话啊？”戴仁歪着头把听筒夹在耳边，他颇为费劲地把座机线从小圆桌旁扯到厨房，手上的木质锅铲搅动着锅里的米饭，”等会儿从电车站到家里，还有几步路，你到之前给家里再打个电话吧，我到路口接你一下。“
陆京不觉好笑，他站起来准备下车换乘电车，自动门打开的同时他对着听筒轻轻从喉间发出笑声：“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就可以。”
“挺晚了，反正我也没事。”戴仁把橱柜里的酒和两个小玻璃杯拿出来，“晚饭吃了没有？“
陆京也没有隐藏的意思，他摸出电车券检票，然后回答说：“没有，路上如果有便利店，我去买杯咖啡和面包随便解决就行。”
“……不用，”戴仁停住了，他用没有擦干的手扶住在耳边的听筒，眼前的锅上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胡乱抹掉挂在眉梢的汗珠，然后理了理自己额前的黑色碎发，“我做了饭和汤，在家里，还有茄子我还没有切，如果饿我就再做。……”陆京那边传来气音仿佛是想要插话，戴仁抢先一步再次开口：“那个、是餐厅今天多下来的，在家就不能像在店里那样做铁板烧了……，不过你可以帮我用平底锅。”
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戴仁有点紧张地把手心的薄汗擦在微群的衣角上，然后他对着煮着西红柿和牛腩的汤锅出了一会儿神。
陆京听到室友的话有一点恍然，仿佛时间一下子倒流。他们误打误撞再一次见面并且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之后，陆京了解到戴仁就在公寓附近开了一家小餐厅，自己做一些料理。他很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品尝到戴仁做的盐烧秋刀鱼，其实味道并没有什么惊为天人的，但是他觉得从滋滋铁板上拿下来的鱼肉挤上柠檬汁之后吃到嘴里有一种暖流。这个时候戴仁递给他一小杯酒，摘下紫色的发带放在吧台上然后伸手来把玩他别在衬衫领口的墨镜，然后问自己，好不好吃。好吃，当时的自己回答。晚上店里已经没有很多人，戴仁总是特地留下来点亮门口的两盏灯笼，换上新的蜡烛，专门等下班的陆京光顾餐厅。
所以每个晚上，无论晴雨，夜空总是那么亮。
……
戴仁把嘴凑近听筒，低低地开口：“回家吃饭吧，陆京。”
不久，对方回应道：“……好。很快就到。”